到了这一时代,是真正幸福时代来临了,可是实际上,电脑已取代了一切,资料自由组 合的结果,最後由地球上一座最大的电脑得出了一个结论……」 黄色-=文学 永久地址 huangsewenxue.com 最新地址--免地址发布:huangsewenxue.net 自动回复-地址邮箱:bijiyinxiang@gmail.com 老人说到这里,甚至连身子也在微微发抖,显而易见,他的心情极其激动。 我的声音听来也有点发抖:「甚麽结论?」 老人到这时,反倒又变得平静起来:「结论是,人已经没有用了,电脑所得的资料 已够多,可以自行发展,自行组合,自行作决定,甚至可以利用电脑的信号,指挥一切 实际的工作者各种形状、功能的机器人去创造更新、功能更高的电脑。人,已 经没有用了,完全是地球上的废物!」 我一连打了几个寒噤。 老人又道:「想想看,人,和一个利用太阳能活动的机器人相比,何等脆弱,何等 不济事!人需要食物、空气、水,人需要适合生存的环境,人的身体脆弱而不堪伤害, 人的生命有限,人的力量有限。但是机器人根本不必进食,根本不会死,它们只要有动 力就行,而太阳一直在发射能源给它们。」 我真正讲不出话来,老人所列出的人的弱点,其实还只是人弱点的外观部分,人还 有无数内在的、人性上的弱点,这些弱点,机器人当然更不会有! 我也想到,我在任由那些小机器人摆布的时候,算是甚麽?简直就像是烈火中的一 根稻草,随时都可以被它们毁灭! 我呻吟着道:「是的,人比起机器人来,太不如了,虽然人有思想……」 老人提醒我:「那时,人已不愿思想,不会思想,不能思想了!」 我喃喃地道:「是,人唯一的优点也消失了!」 在讲了这一句之後,我隔了好一会,才道:「在那时候,人就开始被消灭?」 老人道:「没有开始,一下子就完成的!」 我站起,坐下,再站起,再坐下:「有甚麽法子一下子就消灭……这麽多人?」 老人道:「你只要略为想一下,就可以有答案,方法简单极了。」 我耳际「嗡嗡」作响,实在想不出来,老人说「方法简单极了」,但我实在想不出 来。 老人又道:「不但消灭了人,而且,一下子消灭了所有的生物!」 他重复着「所有的生物」这句话,令我陡地震动了一下,也陡地想起了这个「简单 的办法」来。我道:「他们……他们弄走了空气?」 老人道:「不是弄走了空气,而是令得空气中的氧,全变成二氧化碳。」 我用力眨着眼,当地球的大气层中,氧气完全变成了二氧化碳之後,还有甚麽生物 可以生存下来?从「万物之灵」的人,到单细胞的阿米巴,从苔藓植物到任何树木,没 有任何一种可以生存,全部会在一定时间之内死亡。能够生存下来的是机器人,「生存 」一词,对「它们」也是不适宜的,因为它们本来就没有生命,不需要依赖任何外来的 条件而生存,只要有能源就行。而正如那老人所说,太阳是总在那里的! 我全身都冒着冷汗,手心上的冷汗尤甚,我呆了好一会,才道:「照这样说,所有 的生物,包括一切动物和植物在内,全消灭了,怎麽还会有人生存下来?」 老人道「他们保留了一小部分人,事前,将这些人弄进了封密的培养室中这种 培养室,你曾经住过一个时期。」 我「啊」地一声:「那个有花园,有房间的大空间,是培养室?」 老人道:「是的,现在我和你所在之处,也是培养室。人或其他生物,只能在这种 培养室中生存,因为只有这里,才还有氧。他们也保留了人生存必需的一些东西,来提 供食物。他们甚至也保留了花、草等等、因为他们要人生活得舒服,人已变成了他们的 玩具,他们不想玩具变坏,所以……」 听到这里,我可实在听不下去了! 我用尽了生平气力,叫道:「那麽,你是甚麽?你也是玩具?你既然只不过是玩具 ,为甚麽对我说这些呢?说了又有甚麽作用?」 老人低下头去,过了好半晌,才道:「我是A型的。」 他的声音是如此无可奈何,以致我无法再向他责问下去,过了半晌,我才道:「好 了,A型又是甚麽意思?」 老人道:「当初,所有生物被消灭之後,剩下来的人还有多少,我无法确知,但所 有剩下来的人,全被分成了五个类型。」 我「嗯」地一声,说道:「是的A、B、C、D、E,你是A型,我是E型,有甚 麽特别的意义?」 老人道:「有。A型的人,是他们认为有一定智力的,在玩具的分类上,属於最高 级的一种。B型,是一种畸形的人,或者特别肥胖,或者是连体的,像是金鱼的一些畸 形的变种……」 我实实在在,想用双手掩住自己的耳朵,不再听下去。甚至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弄 穿自己的耳膜,也在所不惜。可是这时,我却僵呆得一动也不能动,只好怔怔地听老人 讲下去。 老人续道:「C型的,是标准型,全是美男子、美女,和从小就极其可爱的儿童, 大多数是金发或红发的,这一类最普通。」 我想苦笑一下,但由於脸部肌肉的僵硬,结果显示出来的是一个甚麽样的古怪神情 。我无法知道。 那老人又道:「D型,是大力士型的。一般知识程度较低的,喜欢这种型的……人 。」 我陡地叫了起来:「知识程度较低的,是甚麽意思?」 老人的声音平静:「储存的资料较少,功能没有那麽全面的机器人!」 我的喉间发出「咯咯」的声响,没有再说甚麽,老人道:「E型,是最全面的一种 ,也是活力最强的一种,这一种,也很令他们喜爱!」 我用自己也听不到的声音道:「我……我是E型的……」 我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自己才好,称自己「人」呢?还是「玩具」? 老人望着我:「现在你明白自己的处境了?也知道我来看你的目的?」 我过了好一会,才道:「我只是明白自己的处境,但不明白你来看我的目的。」 那老人道:「E型虽然是活动型的,但是他们对破坏型的却没有兴趣……」 他才讲了一句,我已经直跳了起来:「你……你是来叫我,安安分分地做一个E型 的玩具?」 老人道:「这不是我的意思,是他们的意思!」 我吼叫道:「他们,他们究竟是谁?」 老人以极古怪的神情望着我,道:「我以为你已经明白了,他们,就是……」 我大声道:「就是那些体高不足二十公分的小机器人?就是甚麽控制中心?就是还 有些另外形状的机器人,太阳能动力的?」 老人摊开了双手:「就是这样。」 我道:「不明白何以这些年来,人会甘愿被当作玩具!」 老人道:「不会有反抗,除了他们供给的地方之外,其它地方,没有氧,没有一切 生存的可能。他们的能力无穷无尽,这种小机器人,是控制中心最优良的出品,虽然小 ,性能之高,你连想都无法想,他们可以轻而易举,铲平一个山头,也可以在几分钟之 内,就冲破大气屑,作太空遨游,他们……」 我呻吟起来:「如果……他们杀人呢?」 老人道:「只要他们高兴,一秒钟可以杀一万人!」 我又问道:「他们……可以使人体……的心脏,看来像是有先天性的心脏病?」 老人道:「当然能,没有甚麽不能。他们能放射出种种用途的光线,每一种光线, 都有不同的功能,他们……」 老人还说了些甚麽,可是我却没有听进去,我的思绪,实在太混乱了! 我首先想到了浦安夫妇的死,又想到了李持中的死,再想到了梅耶和齐宾的死,他 们五个人,全死在那种小机器人之手,这是毫无疑问的事了。一个小机器人,忽然出现 ,任何人都以为那只不过是玩具,而玩具之中忽然有光线射出来,致人於死,还当然会 令人在临死之前:惊骇欲绝! 陶格一家,从这里逃出去,那几个小机器人,去追寻陶格一家,这一点,也该没有 疑问了。可是奇怪的是,为甚麽这几个小机器人,不伤害陶格一家,反倒杀了不少不相 干的人呢? 当那几个小机器人在冰下室发现我之际,他们是用甚麽方法,将我送到如今这个时 代来的?陶格一家,如今又怎麽样了? 我心中充满了疑惧,过了好一会,我才道:「我不能留在这里当玩具!」 老人叹了一声:「其实也没有甚麽,他们对玩具不坏,有很好的住所,有精美的食 物,甚至还有金发美女作为配偶!在你们那个时代,这全是人生追求的目标!」 我道:「或许是,但在那时,人是自由的,不是其他东西的玩具!」 老人讥嘲也似地扬了扬眉:「是麽?」 我也不去理会他这样说是甚麽意思,只是道:「我要逃走!」 老人摇着头,我走近他:「据我所知,有一家人,是从这里逃出去的!」 老人道:「这一家人,自以为逃走了!」 我陡地一呆:「你……知道这一家人?」 老人道:「当然知道,陶格一家,C型的,他们真以为自己逃出去了?」 那老人一再这样问,连我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我道:「我和他们在我的时代相 识,你说,他们是不是算逃出去了?」 老人望了我片刻:「让一个玩具的活动范围放远一点,这玩具算是逃走了麽?」 我打了一个突:「可是……陶格告诉我,他是通过了一个装置,叫甚麽……逆转装 置,逃出了时间的局限,不再是玩具了!他和我相识的时候,是人,和我一样,没有甚 麽人……或是甚麽机器再将他当玩具!」 老人对我的话,并没有表示甚麽特别的意见,只是苦涩地乾笑着。我一时之间,猜 不透他的心中在想些甚麽。我只是觉得这个老人来得十分突兀,而且,听他的谈话,他 像是懂得很多,和我曾经与之谈话的那个金发少女,不大相同。 我迅速地转着念:如果我要逃出去,唯一的方法,就是走陶格逃走的那条路,也就 是「通过逆转装置」逃出去。 虽然陶格向我解释过甚麽是「逆转装置」,但事实上,我对这个装置的概念,还是 十分模糊,也不知道这种装置,是在这里的甚麽地方。 刚才提及「逆转装置」,老人一点也没有惊讶奇怪的表示。那说明他对这个装置一 定十分熟悉,也就是说:如果要逃出去,要他帮助! 一想到这里,我紧张起来,靠近那老人,伸手挽住了他的手臂,压低声音:「我要 逃出去,请你帮助我!」 老人双眼一眨也不眨地望着我,他的目光,看来十分深邃,他望了我半晌,才道: 「我刚才和你讲的一切,你究竟听懂了没有?」 当我这样急切向他求助之际,他忽然问了这一句话,当真令人有点啼笑皆非,我道 :「我不是全部明白,但当然听懂了!」 老人摇着头:「既然听懂了,为甚麽你还想逃出去?」 我怔了一怔,这一次,我倒是明白了他的意思,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感到了一股凉 意,透身而过,我:「你的意思是,没有机会逃出去?」 老人像是不忍心用他的语言使我失望,所以他并不开口,只是点了点头。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陶格一家逃走之後,『他们』加强了戒备?所以变得我没有 机会逃走了?」 老人又望了我半晌:「你不明白,你还是不明白!」 我有点发急:「我不明白,你可以使我明白,我要逃走!」 老人挥着手,神态有点激动,我不知他挥手的意思,但是他却立时平静了下来:「 我和你谈了许多话,几乎将我来看你的目的忘记了!」 我愕然,道:「你来看我,有甚麽目的?」 老人道:「有,他们派我来,对你说,要你别再乱来,他们喜欢你,在这里,你可 以过得很好,可以有最精美的食物,可以有最舒适的住所,可以有最理想的配偶,也可 以有最新鲜的空气,不会有任何疾病,痛苦,你可以活上两百年,你……」 我无法再控制自己,陡地大叫了起来:「还可以听你这个老混蛋胡扯!」 我一面叫着,一面跳了起来,一拳兜下颚向那老人打去。那老人年纪虽然大,可是 身体还十分粗壮,看来绝不是衰老得风烛残年的那一类,这是我在忍无可忍的情形下, 向他动手的原因之一。当然,我忍不住打他,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他说的那些话。 我决不怀疑话的真实性,事实上,我已经过了不少天那样的日子,甚至也见过了我 的「配偶」,一切全如他所说一样,我可以有最好的生活。但是他却忽略了一点:我要 做一个人,而不要做一个玩具!我宁愿做一个叁餐不继、露天住宿、一辈子没有配偶的 人,也不要做一个甚麽都有、生活安逸的玩具! 我一拳打出,老人发出了一下呻吟声,身子向後跌退了一步,伸手扶住了墙,一手 掩着被我打痛了的下颏,只是望着我,并不出声,也不还手。 我看他这样子,心中倒感到了歉疚,我挥着手,为自己辩白:「从甚麽时候开始, 人甘心情愿做玩具的?从甚麽时候开始,人为了精美的食物,新鲜的空气,美丽的配偶 ,就可以甘心情愿让自己当玩具的?」 老人的口唇颤动着,看来,他想给我答案,但却又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 他的嘴唇颤抖了好一会,才道:「不是人心甘情愿富玩具,而是他们要将人当玩具 ,人非当不可!」 我大声道:「可以反抗!」 老人忽然纵声笑了起来,他的笑声之中,充满了凄苦:「其实,我可以回答你的问 题,人早就是玩具!」 我听得出他的语气沉重,可是我却不明白他说这句话是甚麽意思。我们之间,保持 了片刻的沉默,我实在没有甚麽可以说的,只好道:「对不起,刚才我打了你!」 老人摇着头,说道:「不要紧。」 我向他走过去:「你刚才所讲的一切,或者你很喜欢,可是我不喜欢,我喜欢回到 我自己的时代去,那逆转装置……」 我说到这里,老人就扬起手来,制止我再说下去:「我明白,那逆转装置,能够使 任何物质的分子中原子运行的方向逆转!」 我忙问道:「是不是在这种逆转的过程中,也可以使时间逆转?」 老人缓缓地点头。我不禁大喜,忙又道:「那麽,我可以突破时间的限制?」 老人道:「当然是,不然,你怎能和我见面,我们相隔了至少有好几万年。」 我怔了一怔,老人说得相当含糊,但至少也可以使我知道,从我的时代,所谓「核 子动力的萌芽时期」,到这老人的时代,我可以称为「人变成玩具的时代」,相隔了好 几万年! 我不去想这些,因为目前,我的当务之急,是逃回去,逃回我的「核子动力萌芽时 期」去! 我道:「那逆转装置在甚麽地方?」 老人用一种异样的神情望着我,我又追问了一次,他只是摇着头。 我提高了声音:「陶格一家可以逃得出去,我也一定可以逃得出去!」 老人苦笑了起来,这已经不知是他第几次的苦涩之极的笑容了,他道:「好,如果 你喜欢陶格玩的那种游戏,我想那也不是甚麽难事!」 老人的话,令我疑信参半。他说「那不是甚麽难事」,这令我喜,但是他又说「陶 格喜欢玩的那种游戏」,这却又令我莫名其妙。 我略想了一想,才道:「逆转装置在甚麽地方?」 老人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话,只是道:「当你从住所来到这里的时候,你已经看到 过外面的情形了?我的意思是指建物以外的空间。」 我道:「是的,我被一种黄色的光芒包围着,但是我可以看到外面的情形。」 老人又道:「你必须明白的是,除了各种形式不同的建物内部之外,其馀地方, 没有氧气,任何生物,都不能生存!」 我呆了一呆,道:「你的意思是,我只要一离开了建物的范围,就没有生存的机 会?」 老人道:「对,你要呼吸,我也要呼吸,不像『他们』,根本不用呼吸。」 我苦笑了一下,机器人当然不用呼吸,谁听说过机器人需要呼吸的? 老人直视着我,像是希望我知道逃走是不可能的,希望我知难而退。我也知道在这 样的情形下,逃走极其困难,但是我却不承认不可能,因为陶格一家,就是逃出去的, 他们做得到,我自然也可以做得到! 所以,我道:「我明白了,我仍然要逃出去!」 老人伸手在脸上抚摸了几下,又道:「你也需要知道。『他们』的力量,你不能抗 拒,几十种射线之中的任何一种,都可以令你致死!」 我慨然道:「不自由,毋宁死!」 老人带着极度的嘲弄,「哈哈」笑了起来,说道:「好,很好。」 我无暇去理会他为甚麽发笑,只是急着问道:「我有甚麽法子可以离开这些建物 ?你看,四面的墙,顶上,全是攻不破,极坚固的材料!」 老人的样子看来很疲倦:「你可以找一找,或许这里,有可以攻破墙的工具!」 我一呆,真的不明白他这样说是甚麽意思,当我还想再追问下去,一股柔和的黄色 光芒,陡然自天花板上射下,将老人全身罩住。 我一看到这样的情形,大叫了起来:「你别走,我还有很多话要问你!」 可是我的话才一出口,黄光笼罩着老人,已迅速向上升去,天花板一碰到那种黄色 的光芒,就「溶」了开来,转眼之间,就失了老人的踪影。 对於逃走才有了一点希望,那老人就离开了,我又是恼怒,又是沮丧,冲向前,大 力在墙上敲着,踢着。房间中的陈设并不多,我抓起椅子来,用力向前抛着,砸在樯上 ,又开始大声叫了起来。 我一张一张椅子抛着,当我抛到第叁张椅子之际,椅子碰在墙上,「拍」地一声响 ,墙上突然有一扇暗门,弹了开来。 我陡地一呆,看来,是我无意之中,用一股相当大的力道,撞开了墙上的一扇暗门 ! 我忙奔到暗门之前,暗门在贴近地面处,大约只有五十公分高,叁十公分宽,刚好 可以供一个人勉强爬过去,向内看去,暗门之内是一个通道,看来像是一根相当长的管 子。 我心头狂跳,也立时想起老人临走时所讲的话,似乎含有强烈的暗示,暗示我可以 逃得出去! 我连想也没有多想,就弯身进了那道暗门,向前匍伏着爬行。甬道相当长,而且越 向前,越是狭窄,我向前爬行的速度自然也越慢和更困难,到後来,几乎我整个人是被 夹在黑暗里的,狭窄的甬道之中,再难移动半分! 我感到处境十分不妙,正想退回去再说,前面忽然出现了一点光亮。 那一点闪耀的光亮,给了我极大的希望,我将身子缩得更小,用力向前挤去,居然 又给我向前移动了几十公分,双手突然可以打横伸出,我立时挪动身子,不多久,就从 狭窄的甬道中,挤身出来,置身於一个看来像是山洞一样的空间。 那一点光亮,从这个山洞的一个角落处发出来,一时之间,我还弄不清那发光的是 甚麽东西,看来像是一块会发光的石头,当我走近去观察时,我呆了一呆,高兴莫名。 在那块「发光的石头」上,长着一种灰白色的苔藓植物,那种微弱的光芒,正由这 种苔藓植物所发出。而这个山洞,看来完全是天然山洞! 那老人告诉过我,除了建物之外,任何地方,都没有氧气的,但我一点也不觉得 呼吸有甚麽不畅顺。我由一条甬道爬到这里来,这里的氧气,自然是由建物那边传过 来的! 我不知道何以机器人会保留了这样一个天然的山洞,或许由於疏忽?我一面想,一 面四下打量着,要是在这个山洞中找不到出路,那我的处境只有更糟。可是,即使找到 了出路,我的处境也不见得会好,因为一出了山洞,没有氧气,我连生存的机会都没有 ! 我就着那簇发光苔藓所发出的微弱光芒,看到山洞的左首,有一个凹进去的所在, 看来像是一个隐蔽的躲避所,我走了过去,来到近前,我看到有一只相当大的箱子,放 在那里。 箱子是木制的,木头已经开始腐烂,可见放在那里,不知已过了多少年。揭开箱盖 来,当我向箱子中看去时,我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放在箱子中的,是一副「水肺」! 这种「水肺」,我再熟悉也没有,就是我们日常惯见的潜水工具,两桶压缩氧气, 连同管子,面罩,一应俱全!一看到了这副「水肺」,我心头狂跳:运气实在太好了! 有了这副「水肺」,就算离开了山洞,没有氧气,也一样可以维持相当长久的时间 ,对逃亡大有帮助! 在大喜欲狂之下,我又叫又跳,手足舞蹈,忙着将「水肺」自木箱中提了出来。 我扭动了一下罐上的扭掣,手指才轻轻一碰,「嗤」地一声响,就有气自罐中冲了 出来,而且直冲我的面门,我毫无疑问可以肯定那是氧气,可以维持生命的氧气! 我提着「水肺」,绕到了木箱的後面,看到後面的洞壁上,有一块突出的大石,那 块大石看来虽然像是山洞的一部分,但是颜色却和它四周的石头截然不同。 我心中一动,走过去,双手按在大石上,用力推了一下。 我还未曾运足力道,石头就已经有点松动,我後退一步,勉力使自己镇定下来。那 块石头,显然可以移动,移开了石头之後,是不是一条通道?可以使我离开这个山洞? 如果是,那麽,山洞之外是甚麽地方? 我将「水肺」戴好,先不戴上面罩,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力去推那块大石,大石慢 慢移动,一股灼热涌过来,大石推开了叁十公分,立时感到了难以形容的窒息,几乎连 戴上面罩的机会都没有。 幸而我早有准备,立时戴上了面罩,呼吸着罐中的氧气,向外走去。外面是一片平 原,触目所及的大地,平整而没有边际,一点有生命的东西都没有,那是真正的死域! 在正常的情形下,土壤中有极多的微生物,可以令土壤看来变得松软,但如今,连 微生物也全死绝了,土地看来也变成平板而充满了死气。 我看不到有任何建物,也看不到有甚麽机器人,不知道能使我回去的「逆转装置 」在甚麽地方,但我必须开步去找! 我挺起了胸,开始了征途。 标题 > 第十一部:逃出来了? 在我走出了山洞,在一片死寂的死域中开始征途之後,有相当长的日子,处在生与 死的边缘上挣扎,经历之险,在我任何一次冒险生活之上,其间包括在临渴死的前一刻 ,找到了水源,在氧气用尽之後的一分钟内,再找到了新的「水肺」。 总之,一切冒险小说或惊险电影中的情节加起来,也比不上我这一段日子中的经历 。但是,我却不准备详细写出来了。 为甚麽呢?这些经历,正应该是故事中的精彩部分!但是,我不准备写出来,几笔 轻轻带过,为甚麽?看下去,各位自然会明白,而且也会原谅我不将这段经过详细写出 来的原因。 总之,在经过了一段日子的冒险之後,我找到了那个「逆转装置」,而且,又经过 了一番冒险(在任何惊险电影内都可以看到的情节),我通过了这个装置,回到了我自 己的时代:「核子动力的萌芽时期」。 我回来之後,仍然是在格陵兰的冰原之上,正当我茫然站立在积雪之上,知道自己 已经回来,还未曾来得及除下「水肺」,就听到了直升机声,一架直升机在我不远处停 下,一个人自直升机中跳出,向我奔来。 那人是达宝,那个丹麦警官。我除下了面罩。他看清楚了我是谁,陡地叫了起来: 「天,卫斯理,是你!你在干甚麽?」 他来到了我的面前停下,脸上现出来的惊讶,我从来也未曾见过。 达宝当然有他惊讶的理由,因为这时,我还穿着颜色鲜,闪闪发光的衣服,配戴 着一副水肺,形状之怪。无以复加。 我看到了达费才肯定我真的是回来了! 我大叫一声,不顾他的神情如何怪异,抱住了他,怕他在我的面前消失。 达宝也在叫着:「你居然避过了这场烈风,这是奇迹!这真是奇迹,你用甚麽方法 避过这场烈风?你……从哪里弄来这些装备?」 他推开了我,用极其疑惑的目光望着我,我叹了一声:「说来话长,我……这场烈 风,是甚麽时候停息的?吹了多久?」 达宝道:「老天,足足十二天!我不等风停,就来找你,老实说……」 他说到这里,用力在我肩上打了一拳:「老实说,当我来找你的时候,我在想,要 是我能找到你的体,已经是万幸了!」我苦笑了一下:「在你想来,我一定被积雪埋 得很深,像是古代的长毛象一样,永远也没有再见天日的机会了?」 达宝仍是一面望着我,一面摇着头,不知道该说甚麽才好。 他望了我一会之後,拉着我上了直升机,我们并排坐了下来,我拿起了座位旁的一 滴酒,大口喝了几日,达宝问我:「到哪里去?」我只说了极简单的两个字:「回去! 」 达宝神情疑惑:「齐宾和梅耶的死因……」 我不等他讲完,就道:「我已经知道了,不过,我思绪十分乱,现在告诉了你,你 也听不懂!」 达宝十分谅解地望了我一眼,就没有再问下去。直升机降落在一个探险队的营地上 ,下机时,不少探险队员,都用极讶异的神情望着我,我和达宝进了一个营帐,一面喝 着酒,一面换衣服。 当天晚上,虽然达宝没有催,我还是将和他分手之後的经历,向他详细的说了一遍 。 当我说到一半的时候,我发现达宝的神情有点不大对劲,他应该对我的遭遇感到极 度的兴趣才是,可是看起来,他却要极度忍耐,才能听下去。 我心中觉得有点奇怪,但却没有出声,继续讲下去,直到讲完为止。 等我讲完之後,达宝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拍了拍我的肩头:「你该休息一下!」 他竟表示了这样的漠不关心,那使我十分恼怒,我用力推开了他的手:「你不相信 我的叙述?」 达宝伸手,在我肩上轻轻拍着:「相信,当然相信,我相信你讲的经历!」 他口中虽然说着「相信」,但是他的神情却表示他口是心非,而且,在我的叙述之 中,他一点疑问也没有。 我叹了一声:「真想不到,原来你根本不相信我的话!」 达宝被严重指责,弄得胀红了脸:「我已经说过了,我相信你的话!」 他这样讲了之後,盯了我半晌,才又道:「可是,我只是相信你的话。却不相信你 真的曾有过这样的经历!」 我呆了一呆,弄不明白他这样说是甚麽意思。何以他相信了我的话,却又不信我有 这样的经历呢? 我十分恼怒的盯住了他,达宝挥着手:「在暴风雪中求生存,我比你在行得多,在 暴风雪中能够生存下来,绝不容易,那情形和在沙漠之中……」 他讲到这里,我已经明白他的意思,我伸手指向他的鼻尖:「你的意思是,我会产 生幻觉,当作曾经发生过一样?」 达宝道:「是的,在深海,有时也会……」 我冷笑了起来:「幻觉?你应该记得我的样子。那种七彩发光的衣服是幻觉?佩戴 着的水肺,也是幻觉?」 达宝眨着眼,答不上来,过了好一会,他才道:「那……可能是甚麽探险队留在冰 原上,恰好被你发现的,可以有合理的解释!」 我道:「当然可以有合理的解释,合理的解释是有人曾在冰原上作小丑演出,也有 人准备弄穿百丈冰原,钻到冰下去潜水,所以才安排了水肺!」 达宝当然听得出我在讽刺他,他只好苦笑,没有任何回答。 我叹了一声,说道:「你不相信就算了。这种事情,如果不是我亲身经历,我也不 会相信。」 达宝的神情相当为难,看来为了同情我,他愿意自己相信我讲的一切,但是那却又 违背他自己的良心,所以他说不出口来。 呆了半晌,他才道:「你的『逃亡』过程,太富於戏剧性了!你说完全没有氧气, 地球已变成了一个死域,可是,每当你用完了水肺的氧气,总会发现新的水肺。再说, 当你筋疲力尽的时候,又会有适合你使用的交通工具。」 我没好气地提醒他:「逆转装置!」 我翻着眼:「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够详细,你可以听得懂了!」 达宝道:「对,你找到了那逆转装置,是装在一座圆球型的建物之中?」 达宝叹了一声:「我不明白的是,何以这个装置如此重要,却能轻而易举让你进入 建物,而没有任何力量阻止你?」 我冷冷地道:「很简单,因为那些机器人虽然有着超绝的电脑来作为他们的思想, 但是他们也未曾想到,会有人突破了重重困难,而找到了这个装置!」 达宝摊着手:「好了,就算是这样,这个装置,一定极其复杂,你以前从来也没有 见过这样的装置,如何会使用它?」 我又是一声冷笑:「问得好,那装置,我的确一点也不懂,可是在装置的主要部分 ,都有按掣,而且每一个按掣之下,都有一块金属牌,说明这个按掣的作用!」 达宝呆了一呆,望着我,现出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神情来,过了片刻,才说出了一 句他自以为十分幽默的话来:「是用甚麽文字来说明的?」 我立时道:「英文,这有甚麽好笑?」 我这时理直气壮,将达宝的怀疑,一一驳回,是因为实实在在,我的遭遇就是如此 ,并非由於捏造,所以一点也不怕达宝的语气充满了不信任和讽刺! 达宝听得我这样说,现出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来,勉强点了点头:「就算这一切全 是真的,我们也不能采取任何行动来阻止人们使用电脑!」 我长长叹了一声:「是的,我们根本没有这个力量,只好眼看着人脑越来越退化, 人越来越懒,到後来,人变成废物,终於成为机器人的奴隶,由机器人来选种保留,好 像我们这一代对待珍禽异兽一样!」 达宝皱着眉,沉思了片刻,没有再表示甚麽意见,躺了下来。我也躺下来。在经过 了长时间的历险之後,我疲倦不堪,尽管思潮起伏,但是不多久,还是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仍由达宝驾机,飞过了海峡,回到了丹麦,我们之间没有再说甚麽。 在丹麦,我和白素通了一个电话,没有多作逗留,就启程回家。 回家之後,和白素详细谈了很久,白素当然不会以为我所讲的全是幻觉,但是她却 也无法作任何表示。因为在种种离奇古怪的遭遇之中,以这一次最为古怪和不可思议! 她只是在听我讲完之後,想了半晌:「你不觉得逃亡过程太顺利?」 我抗议道:「顺利?一点也不顺利,那是九死一生的逃亡!」 白素道:「我的意思是说,你的逃亡过程,有点像惊险电影。你是主角,不论过程 如何危险,到了千钧一发的危急关头,你总可以安然脱险!」 我呆了一呆:「你想暗示些甚麽?」 白素并没有立即回答我,我知道她正在思索,可是无法知道她在想些甚麽。 我在等着她开口,她终於开了口,但是说出来的话,却异常轻描淡写,她道:「我 没有暗示甚麽,我只是庆幸你能够回来!」她这样说了之後:「那个金发少女,你的配 偶,你甚至没有问她的名字?」 她一面说,一面似笑非笑地望着我.我伸手扬了一下她的头发,笑道:「我不喜欢 金发少女,只喜欢黑发少女!」 白素也笑了起来:「黑发老女!」 在两人的嘻笑声中,结束了谈话。我回来之後,渐渐恢复了正常生活,只不过我对 於玩具,起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厌恶心理。 尤其是对於二十公分高下的那种机器人。每当我经过橱窗,看到有这一种玩具陈列 着的时候,我都会莫名其妙地震动一下,自然而然转过头去。 而且,对於饲养小动物,我也厌恶。有一次,在一个朋友的家中,他的几个孩子, 问我应该如何饲养一只螳螂,才能使螳螂产卵,几个孩子就给我莫名其妙地骂了一顿, 吓得他们躲在房间里不敢出来。其中一个年纪最小的,捧着一只十分精致的透明盒,看 来是专门作饲养昆虫用途的,被我狠狠瞪了一眼,甚至吓得哭了起来,这件事,令得我 那位好朋友,以为我应该好好找精神病医生去治疗一下才行。 除了这一点之外,没有甚麽不正常之处,也没有再发现那种小机器人,有几次晚上 ,在睡梦之中,白素起身有事,忽然着了灯,倒令我虚惊,以为是那种柔和的黄色光芒 ,又向我照射了过来。 在起初的几个月中,我很想念陶格的一家人,因为达宝也好,白素也好,就算他们 毫无保留相信我的话,他们未曾身历其境,我的遭遇,只有讲给陶格夫妇听,他们才会 和我一样,有切身的感受。 可是,我不论如何打听,和以色列的那个「联盟」联络,都无法再得到陶格一家人 的消息。直到有一天,已经是我「回来」大半年之後的事情了,我因为另一件事,在印 度的孟买,那天傍晚,我在一条街上走着。 孟买有它繁华的一面,也有极度贫穷的一面,我走着的那条街,两旁全是高大的建 物,然而在横街上,却是成狂结队衣衫褴褛的贫童。 那些贫童,以偷窃、乞讨为生,一看到外人,会成群结队拥了上来向你乞讨,不达 目的,誓不干休。 我经过了第一条横街,围在我身边的贫童,已经有叁五十个,不住地乞讨,有的甚 至来拉扯我的衣服。遇上这样的情形,真是难以应付,我正在考虑该如何脱身,第二条 横街中的贫童又发现了我,一声呼啸,又有叁二十人奔过来。 我实在有点啼笑皆非,只好加快脚步,向一家百货公司走去,公司门口有守卫,只 要进了公司,贫童不敢进来。就在我快到公司门口之际,我忽然看到,在公司门口,有 两个白种小孩子,瑟缩着,缩在一角。 这两个孩子污秽之极,长头发打着结,身上穿着的,也已不能再称之为衣服。可是 无论如何污秽,那一头金发,一头红发,看来还是十分夺目。 当我向他们望去之际,他们也抬头向我望了过来。在那一刹间,几乎不相信自己的 眼睛! 唐娜和伊凡!毫无疑问,那是唐娜和伊凡! 从我第一次在欧洲的国际列车上遇到他们开始,我一直未曾遇到比他们更可爱的小 孩子,我绝不会认错人,而且,他们显然也认出了我,正想向我走过来又不敢。我实在 想不到,何以他们两人,竟会沦落到这种地步,陶格夫妇呢?到哪里去了? 我一面迅速地转着念,一面已大声叫了起来:「唐娜,伊凡!」 唐娜和伊凡一听到我叫他们,立时跳起,向我奔来,我蹲下身子,不管他们身上是 多麽脏,一边一个,将他们抱起,他们也立时紧搂住了我的脖子,这种情形,将公司门 口穿着制服的守门人,看得目定口呆。 我抱着他们两人,急急向前走着,转过了街角,才道:「你们怎麽会在这里的?你 们的父母呢?」 听得我一问,唐娜小嘴一扁,立时想哭,伊凡忙道:「别哭,女孩子就是爱哭!」 唐娜的眼中,泪花乱转,但总算忍住了,未曾流下泪来。我又道:「你们的父母… …」 伊凡伸手向前一指,说道:「就在前面,过几条街,不是很远!」 我将他们两人放了下来,紧握住他们的手,唯恐他们逃走。忽然会在这里遇见他们 ,而且又可以和陶格夫妇见面,这是意料不到的大喜事,我决不肯因任何疏忽而错过了 这个机会。 唐娜和伊凡拉着我,一直向前走着,穿过了两条街之後,我心中暗暗吃惊,因为我 发觉,已经置身贫民窟!街上凹凸不平,孩童在污水潭中嬉戏,两旁的屋子,甚至不能 称为屋子。挺着大肚子的女人,一面在晾晒着破衣服,一面在用极不堪入耳的话,骂着 她们的子女,老年人在墙角,吸食着拾来的烟,在等死,看不到一个壮年男丁,这是最 可怖和贫穷的地方! 陶格先生来自那个时代,他有着极丰富的学识,在这个「核子动力萌芽时期」中, 他几乎可以担任任何工作,就像我们这时代的人,回到了石器时代,可以成为超人一样 ,他何以会住在这样的地方? 我没有向唐娜和伊凡多问甚麽,只是跟着他们向前走,又穿过了一条窄巷,来到这 个贫民窟的中心部分,在一幅堆满了垃圾的空地上,用纸箱和旧木板,格出了几十间屋 子,那些「屋子」,最高也不超过一公尺半,简直只是一个勉强可以遮住身子的掩蔽体 ,触鼻的臭气,中人欲呕,还有许多大老鼠,在污水和垃圾之间奔来奔去,肆无忌惮。 看到了这样的情形,我忍不住失色道:「天,你们住在这里?」 伊凡道:「我们住在那一间!」 他说着,伸手向前一指,指的就是那间用纸皮和木板搭成的「屋子」。 我跟着他们跨过了一个污水潭,来到了那「屋子」的前面。 屋子也根本没有门,只有一块较大的木板,挡住入口。伊凡和唐娜到了门口,一起 向我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向门口指了一指,我将木板移开了一点,探头向内望去 。 我甚麽也看不到,只闻到一股极难闻的气味,那是垃圾的臭味,加上劣质酒的酒精 味,几乎连人呼吸也为之呆滞。 接着,我看到在一堆旧报纸之上,有东西在蠕动,等我的视线可以适应黑暗,我才 看清,那是两个人,而且,我也看清,那是陶格夫妇! 陶格先生的乱发和乱须纠缠在一起,在黑暗中看来,他的双眼,发出一种可怕的暗 红色的光芒。陶格夫人的一头美发,简直如同抹布。他们两人躺在旧报纸上,身边有着 不少空瓶,一望而知,是最劣等的劣酒瓶。 陶格夫人先发现了我,现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来:「你……终於找到我们了?」 陶格先生木然地向我望了一眼:「酒!酒!给我酒!」 他一面说,一面发着抖,站了起来,由於「屋子」太低,他一站起来,头就「砰」 地一声,撞在「屋顶」的一块木板之上,可是他却一点也不在乎,伸着发抖的手:「酒 !酒!」 陶格这样,他妻子的情形也好不了多少,他们全变成了无可药救的酒鬼,这是从甚 麽时候开始的事?在格陵兰冰原上和他们分手,只不过大半年,何以竟会变成了这样子 ? 我握住了陶格的手,难过得说不出话来,陶格在不断地叫道:「酒!酒,给我酒! 」 陶格夫人失声道:「先生,你听到他在叫甚麽!」 我苦笑了一下,一个这样的酒徒,给他酒,等於加速他的沉沦,但如果不给他酒, 只怕他连一句清楚的话也讲不出来。我道:「好,我去买酒!」 伊凡道:「我去!」 我取了一些钱,交给了伊凡,伊凡一溜烟地奔了出去,我扶着陶格,令他坐下,自 己也坐了下来,我坐在一团旧报纸上。我道:「酒快来了,你先镇定一下!」 陶格先生剧烈发着抖,显然他无法镇定下来。陶格夫人则仍然缩在一角,发出如同 呻吟一般可怕的声音。 我无法可施,只好紧握着他们两人的手。不一会,伊凡便抓着两瓶酒,奔了进来, 陶格夫妇立时扑过去,抢过酒来,甚至来不及打开瓶塞,只是用力在地上一敲,敲碎了 瓶颈,就对着酒瓶,大口大口吞起来,喉际不住发出「咯咯」的声响。 他们一口气,至少喝掉了半瓶酒,酒顺着他们的口角,流下来,他们才长长地吁了 一口气。 我趁机将酒瓶自他们的手中取下来:「甚麽时候上酒瘾的?」 酒令得他们的神智清醒了些,一听得我这样问,陶格夫人双手抱住了头,身子缩成 了一团,发出了哽咽的声音。 陶格先生向我望了过来:「连我们自己也不记得了!」 我想令气氛轻松一点,指着四周围:「是不是想改行做作家,所以先来体验一下生 活?」 陶格双手遮住了脸,又开始发起抖来,我道:「我有一段意想不到的经历,你想听 一听?」 陶格道:「我知道,你叫他们抓走了!」 我忙说道:「是的,可是我又逃了出来!全靠你,你告诉过我,可以通过逆转装置 ,令时间也逆转,要不然,我逃不出来!」 陶格先生放下了双手,用一种十分异样的神情望着我:「你逃出来了?」 我道:「是!我现在能在这里和你见面,就证明我是逃出来了!」 陶格先生忽然哈哈大笑,一面笑,一面用手指着我,转头望向他的妻子:「他逃出 来了!哈哈,你听听,他逃出来了!」 我不知道我逃出来这件事有甚麽好笑,可是陶格夫人居然也笑了起来,他们两人一 起指着我,一直笑着,笑得我开始莫名其妙,最後忍不住无名火起,大喝一声:「有甚 麽好笑?」 陶格夫妇仍然笑着,陶格笑得连气也有点喘不过来,一伸手,抢过了酒瓶,又大口 喝了两口酒,才抹着口角:「你逃出来了,嗯,你逃出来了!」 我怒视着他,他又指着我的鼻子:「除了建物之外,根本没有空气,我想你一定 是意外地发现了一筒压缩氧气,嗯?」 我呆了一呆,陶格是那里来的,他当然知道情形,所以我点了点头。 陶格又道:「你历尽艰险,九死一生,好几次,你绝望了,可是在最危急的关头。 绝处逢生,是不是?」 我没好气地道:「当然是,不然,我也逃不出来了。」 陶格又神经质地笑了起来,陶格夫人道:「别笑他,我们过了多久才明白?」 陶格先生一听,陡地止住了笑声:「足足十年!」 陶格夫人道:「是啊,那麽,他怎麽会明白?唉!玩玩具的花样越来越多了!」 陶格先生喃喃地道:「是啊,他是E型的,正适合这种『大逃亡』玩法!」 陶格夫妇的话,听得我莫名其妙,我道:「你们在说甚麽?」 他们两人却并不回答我,只是用一种悲哀的神情望着我,摇着头。 我心中十分冒火:「好,如果你们不痛痛快快说出来,我就不供给你们喝酒!」 对一个有酒瘾的酒徒,讲出这样话来,不但残忍,而且近乎卑鄙,但是我却忍不住 这样讲,因为他们的态度太暧昧! 我的话才一出口,两人齐声叫起来,又取过了酒瓶,大口喝酒,像是以後再也没有 机会喝酒一样。然後,陶格才道:「我们自己以为逃出来了,但是实际上,我们根本没 有逃出来!」 我呆了一呆:「你的意思是,他们追踪而来?」 陶格苦笑了一下:「开始以为完全自由了,後来,偶然发现了『他们』,以为『他 们』追踪而来,於是,我们就四下躲逃,唯恐被『他们』发现,甚至躲进了格陵兰的冰 层之下!」 我有点悚然:「躲不过去?还是叫他们找到了?」 陶格又发出了一阵令人不寒而栗的乾笑声:「错了,根本错了!我们根本没有逃出 来,一切只是一种新的玩法,旧玩具的一种新玩法!」 我不明白「旧玩具的新玩法」之说是甚麽意思,所以只好呆瞪着他。 陶格又说道:「我想,以後,E型的,一定会很适合这种玩法!」 我提高了声音,说道:「你究竟在说甚麽,请你说得明白一点。」 陶格看来神智清醒了许多,望着我:「那里,除了建物外,是没有氧气的!」 我道:「是,我知道!」 陶格又道:「你仔细想一想,是不是有一个经历,在离开建物之後,你可以不必 借助任何装备,而照样呼吸?」 我呆了一呆,想着。从会见那老人的密室,到山洞,我发现了压缩氧气,我一直用 「水肺」来获得呼吸,陶格所说的那种情形,似乎并没有出现过,但是我突然想起 ,是的,在我放了火,而被提出建物之际,我落在一个大平原上,有几十个小机器人 围着我,那时,我全然不在任何建物之中,我也不知道外面没有氧气,一样呼吸得很 好,还曾和这些小机器人,展开了追逐。 这是怎麽一回事?陶格特地向我提起这一点,又是甚麽意思? 我吸了一口气:「这……说明了甚麽?」 陶格道:「这说明他们无所不能,没有氧气,他们可以立即在体内制造,放出来, 使氧环绕在你的周围,供你呼吸!不想你死去,因为你是他们的玩具!」 陶格的声音越来越尖,而陶格夫人听到这里,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我心中陡地想起 了一件事,心中又惊又怕,张大了口,发不出声来。 我挣扎了许久,才道:「你的意思……是……是……我的逃亡历程……」 陶格沉声道:「你的逃亡历程,就是他们的游戏过程!」 我想到的就是这一点,怕的也是这一点! 一时之间,我只觉得全身冷汗直冒,喉间发出一种奇异的声响,过了好一会,才道 :「你肯定?」 陶格先生和陶格夫人一起长叹了一声,齐声道:「肯定。」 我还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试探地道:「还算好,虽然我自以为历尽艰险的逃亡, 只是『他们』的游戏,但是我总算逃回来了,『他们』的游戏也结束了!我们……」 我说到这里,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陶格夫妇,续道:「我们是人,不是玩具!」 陶格夫人没有表示甚麽,陶格则又笑起来:「你以为我们为甚麽会变成了酒鬼?」 我喉际「咯」地一声,没有出声。 陶格将手压在我的肩头上:「游戏一直在持续着,我们一直是他们的玩具。他们放 我出来,一直将我的活动,当作玩耍!」 陶格讲到这里,声音变得尖锐:「我是他们的玩具,你也是!有甚麽人,想阻止他 们的游戏进行下去,他们就会扫除障碍,弄死那些阻碍游戏进行的人!那双法国夫妇, 发现了唐娜和伊凡不会长大,就被他们杀了,因为这个发现会阻碍玩耍。那个玩具推销 员,对我们起了疑心,也被清除,至於那两个以色列人,他们竟愚蠢地以为我是甚麽博 士,当然也非死不可!」 我忽然变得口吃起来:「那麽我……我……」 陶格道:「本来你也一定要死,但是他们发现你是E型,比我们好玩得多,像你经 历的逃亡过程,我就做不到!」 我陡地大声叫了起来:「他们在哪里?在哪里?」 我一面叫,一面四面看看,希望可以看到那种小机器人,但除了污秽的杂物之外, 甚麽也看不到! 陶格苦笑道:「你看不到他们,他们或许在五百公里的高空,你看不到他们,摸不 到他们,但是他们继续着他们的游戏,而你,我,是他们的玩具!」 我急速地喘着气,盯着陶格,陶格又道:「我一直以为自己逃出来了,可以躲过他 们,但如今我知道躲不过去了,我不再逃,只是喝酒,希望不要清醒!」 我无话可说,只是怔怔地望着陶格夫妇,同时也感到一阵莫名的冲动,抓起酒瓶来 ,向自己的口中,灌着那种苦涩乾烈得难以入口的劣酒。地震动了一下。但是他却显然 可以承受打击,他道:「我当然知道甚麽是自由,不然我也不会带着家人逃。可是,到 了你们的这个时代,我没有发现自由!」 我更怒:「你没发现有自由?」 陶格道:「是的,你以为你有自由?许多人以为他有自由,我从另一个时代来,我 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一点也看不到自由。或许我还应该回到更早,回到石器时代去, 那时可能有自由,自由是逐渐消失的,随着所谓文明的发展而消失。到了我们这一代, 消失得成为彻头彻尾的玩具!」 我冷笑道:「我不明白你在讲些甚麽!我们这一代的人,当然有自由!」 陶格也提高了声音:「没有!你们这一代的人,根本没有个人,没有自由。千丝万 缕的社会关系,种种式式的社会道德,求生的本能和欲望,精神和物质的双重负担,犹 如一重又一重的桎梏,加在你们每一个人的头上,而你们还努力使桎梏变得更多!你们 早已是奴隶和玩具,每一个人都是另一些人的玩具,为另一些人活着,不是为自己活着 ,没有一个人有自由,没有一个人可以自由自在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而不顾及种种的牵制 ,自由,早就消失了!」 陶格越说越激动,脸也胀得通红。我呆呆地听他说着,说到後来,他简直在怒吼, 而且不断地挥着手。 当他停了下来,急速喘着气之际,我怔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陶格的话是对的,或许在石器时代,人还有自由,不为名,不为利,也不为人情世 故,简单的生活不产生复杂的感情,每一个人还有自己的存在。 到了「核子动力的萌芽时期」,也就是我们这一代,能有多少人还保持自我?能有 多少入不被重重桎梏压着? 我呆住了不出声,陶格道:「人,终於发展到了变成玩具,并不是突变的,而是逐 步形成,而且,几乎可以肯定,那是必然的结果,任何力量,都不能改变!」 我喃喃地道:「是的,那是必然的结果!」 我在讲完了这句话之後,转过头去,对一直呆立在一角的唐娜和伊凡道:「你们… …再去买几瓶酒来!」 当天,我和陶格夫妇一起,醉倒在纸皮板搭成的屋子之中。 我们在喝了酒之後,又讲了许多话,由於劣质酒精的作祟,大多数话,我已不能追 忆,只是记得其中的一些。 有一些是关於他们一家人的外形:连陶格也不知道是由於甚麽原因,他们的孩子长 不大,他们自己也不会老,那可能是由於他们在通过逆转装置时,使时间在他们的身上 失去了作用所致。但是我却另有见解,我认为那根本是「他们」的力量,「他们」不喜 欢自己的玩具变样,所以不知通过了甚麽方法,使他们一家,永远维持着原来的样子, 以欣赏他们一家在「核子动力的萌芽时期」的活动、躲逃为乐。 我醉得人事不省,一直当我在极度的不舒适中醒来,踉跄揭开一块纸皮,冲出「屋 子」外面,大呕特呕,我才发现陶格的一家,已经不见了。 当时,我头痛欲裂,一面大声叫着,一面身子摇晃,找寻着他们,但一直到天亮, 还没有发现他们的踪影。 我休息了一天,使自己复原,然後又停留了几天,想再次和他们相遇,但是却没有 达到目的。 当我办完了在孟买应办的事,回到了家中,向白素谈起和陶格一家见面的结果。白 素听了,半晌不出声,才叹了一口气:「陶格说得很对,没有一个人,完全为自己活着 ,完全可以不受外来任何关系的播弄而生活。」 我道:「那,你的意思是,每一个人,都是其他人的玩具?」 白素又想了一会,才道:「或许可以说,每一个人,都是命运的玩具!」 我呆了半晌,抬头望向窗外,命运,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一种存在,和那种「小机 器人」差不多。命运在玩弄着人,人好像也很甘心被它玩弄,一旦人不甘心被命运玩弄 了,他会有甚麽结果?其实,正确的说法,应该是根本没有人可以摆脱命运的玩弄! 人,根本就是玩具! (全文完)'